有隻黃狗叫呆呆

名呆狗不呆,
一貫清澈的雙眼看來精明的很哩!

大概是在小學五六年級的某個週日下午,
和姐姐共乘一輛腳踏車出去溜達;
從建國路轉入武廟路時,
路邊出現了一個藍色鐵絲籠,
裡頭有隻黃毛小小狗張嘴喘著氣,
籠子上有張「請好心的有緣人收養」之類的紙條.

兩個膽大包天的小鬼就這樣打開了籠門,
把小黃狗放進了腳踏車籃裡,
趁著家裡沒大人的下午登堂入室,
熱了盤牛奶看她輕輕地舔得滿鼻子都是.

毫無意外地,
爸媽返家後免不了一番教訓,
但最後還是同意讓這隻似乎滿乖巧安靜的小動物住了下來.

第一夜,
就像所有初次與幼犬相遇的家庭一樣,
我們準備了紙箱與舊衣服,
佈置成一個溫暖小窩放在書桌底下,
然後在她整夜不停的微弱哭聲中勉強入睡.

從沒養狗經驗的我們,
隔天便煞有介事地到書局去買了兩三本相關書籍,
接著按時帶她到獸醫院驅蟲以及打預防針,
對中小學生來說,
這些費用都高的驚人,
但我們還是毫不猶豫地從自己並不多的零用錢裡東挪西挪地湊齊了.

名字大概是在第三天就確定了,
一開始我執抝地依著那對顯眼的大耳朵喚她Gizmo;
對, 就是電影小精靈/Gremlins裡那隻可愛的小毛球:

但是姐姐一直反對,
不知道是因為覺得洋名實在不倫不類,
還是怕真的發生電影裡那樣的情節,
總之最後我被她煩得受不了,
帶著怒氣地隨口回了一句:
「那就叫呆呆好了!」

就這樣,
呆呆健康地長大了,
成了一隻無法判斷品種的混種犬,
但那對漂亮的招風大耳連街坊鄰居也讚歎不已,
精巧的五官也沒因此而被搶了風采,
每當帶她到附近公園散步時,
陽光打亮她的臉龐,
南風梳理著蓬鬆濃密的金黃皮毛,
輕巧迅捷的動作讓高高豎起的耳尖點啊點的,
真的是隻好英挺的母狗.
回家上樓時,
我總習慣把報紙讓她叼著,
看她謹慎地把耳朵向後貼緊一階階地上樓,
然後在抵達客廳時放下報紙,
端坐一旁等待我們給她讚許的撫摸.

不過算一算,
她進醫院的次數並不算少;
除了結紮之外,
還動過好幾次的腫瘤切除手術.
第一次是在舌頭上爆開一顆腫瘤,
之後腹部也出現了腫塊,
開了幾次刀再打了幾隻針才徹底治癒.

一週一次的洗澡最後都會變成大戰,
她滿臉驚懼地站在洗手台中,
我們則用泡沫與溫水來回澆淋,
洗身體時還算鎮定,
不過只要水柱一沖到頭頂,
她就會開始跳起瘋狂的小碎步,
逼得我們不得不草草結束.

泡沫沖淨後抱下來,
她會用最快的速度衝往早已鋪在門外的浴巾,
以各種難以想像的姿勢把自己擦乾,
有時浴巾不夠用,
還會跳到床上鑽進棉被裡,
然後在媽媽的叫罵聲中不情不願地跳下床,
率性地甩起全身半乾的黃毛.

不知道為什麼,
她非常抗拒趾指甲這件事,
只要看到趾甲剪就會瞬間躲起來,
甚至只要聽到我說出「剪趾甲」這三個字,
也會馬上丟下吃到一半的東西溜之大吉.
當然我們還是會利用主人的霸權和身形的優勢把她從床底下拖出來,
然後想辦法讓這項任務得以遂行,
不過難度還是很高,
她總會在我們握住任何一條腿時齜牙咧嘴,
毫不保留地嚙咬任何控制她行動的東西.

所以最後往往還是得送到獸醫院處理剪趾甲這樣的小事.

後來媽媽開始幫人帶小孩,
一隻尖牙利齒的中型犬和嬰幼兒共處一室,
並不是太多父母能放心接受的狀況,
只好把呆呆移到頂樓去了.

那段日子裡她應該很期待周末,
因為那些父母終於能和自己的孩子共度假期的同時,
也就是她終於能繼續在我們腳邊穿梭,
然後維持著端正的坐姿,
用懇求的眼神望著吃著正餐,零食,或是水果的我們的時光;
甚至在被冷落太久時,
會大膽地伸出前爪提醒我們不可以忽略她,
再心滿意足地叼著切塊的香瓜或蓮霧趴到旁邊專心地咀嚼.

就這樣,
結束了國中與高中,
我到離家很遠的地方讀書,
一年內回家的次數不會超過10次,
但當我走上頂樓時,
呆呆還是會興奮不已地搖著尾巴衝出來,
等我帶她到公園去,
走一樣的步道,
聞熟悉的花草.

然後不知道是哪一年,
她的左耳出現了血腫的狀態.
獸醫說是因為耳道沒能保持清潔,
過度搔抓導致出血發炎.
處理後還是沒能根治;
沒多久,
連右耳也腫起來了,
只好請獸醫開刀處理.

傷口癒合後,
血腫果然沒再復發,
但耳朵也永遠地皺縮了起來,
沒辦法繼續在陽光下迎風搖擺了.

去年十一月底回家時,
到頂樓去幫她拍了些照片,
才驚覺她已經陪伴了我們15甚至16個年頭,
不管用哪種換算公式,
呆呆應該都是很老的狗了.

不過她的皮毛仍然亮黃,
眼神清澈依舊,
除了呼吸急促了點,
肋骨明顯了點,
聽力差了點之外,
其他部分都仍然硬朗的很呢.

那個上午,
在暖冬的艷陽下,
幫她拍了好多張照片,
只是從頭到尾她似乎都沒有很熱衷.

其實大學時代也曾經用995幫她拍了更多照片,
那時的她意氣風發,
耳朵也仍然完整而高挺著,
不過那些檔案到底在哪部電腦的哪顆硬碟裡,
已經不可考了,
只好讓大家看看這些老態龍鍾的照片,
其中有幾張的白平衡忘了調,
色調詭異的很-_-



要開始囉, 還不趕快坐好!!



「很嚴格捏導演~」



「疑, 這是什麼感覺?」



原來是想打呵欠-_-



裝淑女中...



笑場!



這什麼走路姿勢? 形象阿形象!!



「導演, 拍完這組照片我會更有前途嗎?」



「好啦那就來個嫵媚的趴姿.」



「拍快點啦, 這個姿勢擺到我口水都滴出來了!」



整體說來拍的不是很滿意,
可惜已經沒有重拍的機會了.



今天晚上接到媽媽的電話,
她說傍晚上樓時,
叫也沒有回應.
走近一看,
呆呆靜靜地趴在地上動也不動,
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就沒有呼吸了.



「活這麼久了, 也算是壽終正寢吧.」
我試著平靜地說完,
然後掛上電話.